888.再见云山

    “你本该是我云岚宗的骄傲。”

    云岚宗。

    山巅。

    云山的洞府内。

    云山温上一壶云雾茶，时隔五年，再次看着眼前这个徒孙，印象中的那个少年已经被此刻的青年所取代，而这名青年的境界也是让他心惊不已，悔不当初：

    “我云岚宗的开山祖师云破天，在生前是中州赫赫有名的云尊者，四星斗尊，直到他因一些意外身消道陨之后，我云岚宗才在群狼环伺中退出了中州的舞台。”

    “第一次举宗迁移到西北大陆的云岚山脉时，由于我们是外来者，西北大陆上的诸多本土宗门曾联手压制过我们。”

    “当年仅有的几位斗宗祖师也都在一次次斗法中陨落。”

    “后来，那些本土宗门在发现云岚宗是块硬骨头后，在确保云岚宗不开疆拓土的前提下，这才放过了苟延残喘的云岚宗，老夫就是在那个动荡的时期加入云岚宗的，经历过那个时期的腥风血雨。”

    “直到老夫接过宗主之位，才知道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才知道祖师和先辈们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老夫只是修缮了宗门，除了早些年与人斗法之外，这些年，没有和周边任何一个宗门或帝国开战，休养生息了上百年才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距离复兴宗门的目标更是遥遥无期，就已经诞生出了有心无力的感觉，而祖师和先辈们却在修缮宗门的同时，还在抵抗当时西北大陆上不少宗门的联手压迫，不瞒你说，老夫一直以复兴宗门为己任，所以，当这个责任渐渐变成心魔也是老夫所没察觉到的。”

    “每一种功法都有不同的立意。”

    “云岚宗的功法立意在于云。”

    “准确的说，极其重势。”

    “愤怒时，动手时，应乌云密布，以遮天蔽日之势压制对手，这是传承功法中有关斗宗和斗尊的部分描述，然而，在祖师和先辈们浴血奋战的那个年代，这一部分已经遭到重创，原本的传承已经被毁掉，哪怕是当初的补全部分，也是当年某位斗宗祖师根据自己的记忆后添加的，而在接下来的一次次战斗中，这些斗宗祖师留下来的传承也已经变的残缺不全，因此，到了如今，就变成了现在的残缺形态。”

    “而代表着斗皇和斗王阶段的传承则相对保持完整，观云海翻涌，潮起潮落，尝试领悟其中的奥妙。”

    “斗王之下，则是云雾。”

    “缥缈的，朦胧的，这些都是。”

    “所以，对于大部分弟子来讲，他们的路还很长，他们的天赋决定了他们能否触摸到云海，亦或是一辈子待在云雾里，但对于老夫来说，向上突破的道路已经断了，老夫唯一能做的就是强行突破，因为一名斗皇是不可能凭借学识和斗宗的只言片语，修补一本最开始由斗尊创造的功法，最差也要拥有斗宗的实力，达到斗宗的境界，才有资格把自己感悟到的经验写下来，不然，如果你只是斗皇，你写上去的任何东西都只能被称为推断和分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然而，你却给了老夫一个惊喜。”

    “当然，惊比喜多。”

    “现在也是如此。”

    云山抬起手，一点也不见外的点了点坐在自己对面安静品茶的陆渊，丝毫没有提及往事的不好意思，反而极其释然：

    “实话实说，你做的非常好。”

    “老夫当时的那个状态是劝不醒的。”

    “十五岁的斗皇又能怎样？”

    “挡了老夫的路，一样要死。”

    “执念化作心魔，可以促使老夫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事情，因为对于当时处于心魔状态下的老夫来讲，老夫会认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老夫是为了振兴宗门而不择手段的突破斗宗，老夫是为了振兴宗门而不择手段的借用一切力量，老夫是为了振兴宗门而肆意妄为，这是一个借口，也是一种让老夫放浪形骸的心魔。”

    “你不把老夫打醒……”

    “礼貌的说，不把幻想打碎，不把老夫从幻境里拽出来……”

    “老夫会心甘情愿的沉沦在里面。”

    “因为对于当时的老夫来讲，老夫会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振兴宗门，既然老夫没错，错的就只能是其他人。”

    “而当老夫被你击败的那一刻，老夫就已经从心魔中脱离了出来。”

    “当然，不是战胜心魔后的脱离。”

    “而是被你碾压心魔，你代替心魔成为老夫的新心魔之后的脱离。”

    “那一刻，老夫清晰的认识到，老夫也是一个人，一个不完美的人，老夫身上也有缺点，不是故事里完美的主角，一定可以力挽狂澜或救世人于水火之中，老夫也有许多办不到的事，必须要承认自己的无能，虽然当时非常恐惧你，毕竟，一名十五岁的斗皇击败了上百岁的斗宗，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非常惊悚的事，哪怕老夫是服用丹药突破的伪斗宗，也过于离谱了。”

    “然而，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老夫也着实松了一口气，你比老夫强，你的年龄也比老夫小，你是老夫的徒孙，是韵丫头的大徒弟，虽然有点欺师灭祖，但客观的说，如果把振兴云岚宗的任务交给你，或许老夫反而会更加安心，哪怕你不会处理事务，对云岚宗的复兴也没有太大的影响，韵丫头和宗门中的长老会帮助你，再不济，纳兰家的那个小丫头也能成为你的得力助手，在大多数宗门之中，宗主处理事务的能力或许不是最拔尖的，但是，宗主的实力一定是宗门内部最顶尖，除非有几个师兄弟，假设老夫还有其他弟子，也都是斗皇，这个宗主之位就不一定是韵丫头的，准确的说，会在所有斗皇中筛选目光长远的担任宗主，亦或是让大局观清晰的当宗主。”

    “当然，只是一个举例的遐想。”

    “老夫举例的意思是想表明，一宗之主理应由实力最强的人担任，他可以什么都不会，但一定要足够强大，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带领宗门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活下去，包括活的更好。”

    “所以，在你叛宗离开后，准确的说是在老夫苏醒后，虽然老夫的境界随着被你打散的心魔而掉落了斗宗之境，重新回到了九星斗皇，但对于老夫来讲，老夫一直都希望你能回来接任宗主之位。”

    “老夫已经活了上百年。”

    “虽然没到两百岁。”

    “对于一名斗皇来讲，寿命才走完了三分之一左右。”

    “换句话说，用正常人的极限寿命为一百岁来评估，老夫顶多相当于三十五岁的中年人。”

    “但是，活到老夫这个岁数，脸皮什么的都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能用公开老夫错误的方式换你回来接任宗主，亦或是确认你大师兄的地位，只等韵丫头退位，你就是下一任云岚宗之主，老夫是愿意的，所以老夫才一直没公开。”

    “不承认，也不否认。”

    “谣言传的越多。”

    “真相就越扑朔迷离。”

    “定义真相的时候就越容易涂改掉那些隐藏在谣言中的真相。”

    “而让老夫没想到的是，在意识到自己可以把重担交给你之后，老夫竟然神奇的突破了瓶颈，凭借着老夫之前进入的伪斗宗状态所获得的感悟，一举成为了真的斗宗，而不是借用丹药的力量，连自身力量都不能完美控制非伪斗宗。”

    “自那以后，老夫就非常想和你重新打一场。”

    “毕竟，你已经成为了老夫的心魔，新心魔。”

    说到这里，云山摊摊手。

    一脸苦笑。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调整了一下失落的情绪。

    客观陈述道：“没想到，两年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超过了老夫，成为了云破天祖师生前所达到最高境界的斗尊，斗皇境界的你都可以击败我，斗尊境界的你碾压我不过顺手而为之的事，你这个心魔能不能被老夫除掉不说，最让老夫无法相信的是——两年不见，你竟然成为了一名在斗尊境界之上的斗圣？”

    陆渊非常能理解云山这个师祖的疑惑。

    毕竟，实力决定了眼界，而眼界决定了认知上限。

    对于云山来讲，或者说，对于小千世界和大千世界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讲，他们一定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一个仅仅是化天境的女子因为根基打的太扎实，导致随便找个人结婚嫁了之后，根基自毁，一下子跳过了通天境、至尊境三小难、至尊境三个大境界，一步成为了地至尊……

    用斗气大陆上的常规用语翻译，一位斗宗因为根基打的过于扎实，在自毁根基后直接跳过了斗尊、斗尊九转、斗圣三个大境界直接成为了斗帝……

    斗帝是那么容易成为的吗？

    古元见了沉默，烛坤见了流泪，魂天帝和虚无吞炎见了都要怀疑人生，或许还要加上一个怀疑鬼生的萧玄。

    什么是眼界？

    这就是眼界！

    眼界决定了你的认知层面！

    世界之上还有世界。

    世界之外还有星空。

    星空之外还有星系。

    星系之外，才是由无数星系组成的浪花和无数浪花组成的河水，共同构建出的一条星河。

    如果他没有侥幸站在星河之上，见过那个自称是过去身的存在钓鱼，亲眼见证一个个蕴含着无数小世界的大师姐，在一朵朵飞舞的浪花中，被其他浪花打碎重组，他可能也无法想象，世界会如此脆弱，连反抗都没有机会，就带着几十兆或几百兆，乃至几千亿兆的生灵泯灭。

    兆是一个计数单位。

    一万亿等于一兆。

    因此，云山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在两年间成为了三星斗圣，非常正常，如果让云山知道他在大千世界用红尘丝和岁月刀斩地至尊如屠狗，一杀就是一大片，约等于杀了五十多名斗帝，估计云山不仅难以理解，还有可能直接昏过去。

    所以，陆渊只是笑了笑。

    一点都没有给云山解释的意思。

    毕竟，解释了也听不懂。

    跟云山说三天境，他能理解吗？

    要知道，斗气大陆可没有炼化兽魂的说法，更何况，他当初炼化时空之鲸都是一个命定的巧合，他根本没办法拿自己给云山举例说明。

    当然。

    云山也只是感慨一下。

    顺便看看陆渊的人品。

    不管怎么说，他在捡到云韵这个弃婴的那一刻，都是抱着一个老父亲的心态去收养的，毕竟当时的他还只是一名斗皇，云岚宗讲究缘分，云海时起时落，有些时候就是到了起落的时候，这就是缘分，也符合他当时的心境，而在之后的培养中，云韵更是给了他一个惊喜，比他更早的成为斗皇，比同境界的他更加优秀，所以，他才敢把大权交给云韵这个收养的女儿兼徒弟后，自己跑到山巅之上的一处悬浮山峰里闭关。

    如果不是绝对信任。

    他是不会放权的。

    当然，考虑到云韵比较年轻，一开始接任宗门大事，可能会出现问题，所以他给了云岚宗大长老云棱一个信物，确保一但发生问题，可以唤醒他出面接管事务，毕竟云韵的性格他知道，或者说，不止是云韵的性格他知道，而是人性如此，当一个人开始犯错的时候，本人是一定注意不到这一点的，如果能注意到他就不会犯错了，而云棱之所以得到这枚信物，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大权在云韵手里，不然，云棱直接用手中的权力就能压制住云韵，他给信物的对象就不会是云棱了。

    正因为他能确保大权在云韵手里。

    确保云棱一定无法压制住云韵。

    才给了云棱能唤醒他的信物。

    因此，他拿云韵是真的当做亲女儿和继承人看待。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眼光。

    云韵比他小了两倍有余。

    目前已经快追平了他的进度。

    如果这次突破成功，他这个师父就和云韵这个徒儿同为一星斗宗，云岚宗确确实实是复兴有望……

    不考虑陆渊这个错失的天骄……

    所以，作为师父，也作为半个父亲，毕竟云韵是弃婴，重男轻女的现象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有可能发生，对于这个现象，云山一点都不意外，总而言之，上一次被陆渊打击到也就算了，更何况，当时的他还在关注纳兰嫣然和萧炎的切磋，虽然纳兰嫣然这个徒孙败了，但纳兰嫣然无疑可以和当初的他比肩，或许不如云韵这个开拓之主，但用来守成是足够了，所以，也就没能考验到陆渊这个大胆的徒孙。

    如今，好不容易碰上。

    他总要帮云韵把把关。

    虽然说，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一名斗宗替另一名斗宗和一名斗圣之间的感情事把把关，是今年有史以来最不好笑的笑话，但不管是不是笑话，有些事，只是出于一个父亲的责任，该做还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