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4.时隔三十年的询问

    “多年不见。”

    西域。

    满天黄沙飞舞。

    孤烟大漠，夕阳西下。

    看着眼前这位跟随了自己多年，如今却换下了龙影书局制服，恢复到了两人除此见面时的破旧斗篷衣装，唯有发丝间的银饰一如往常的下属，陆渊纵然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一时间也是哽在了喉头。

    谈不上想要哭。

    只是说，人心都是肉长得。

    李慕尘付出了这么多，虽然做法和起因有些不妥，不过根据李慕尘的性格和当时李慕尘知道的情报，这份情意，还是真真切切的。

    陆渊做不到无视。

    但他最不想看见的，却偏偏发生了。

    内斗。

    哪怕袁卯不说，从那一行行简单到了极致也理智到了极致的分析结论中，他也能看出来，当年李慕尘的那场叛乱，究竟给内部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问题是，李慕尘还不是一人。

    李慕尘的身份地位也很重要。

    作为西域之主，李慕尘手里本就握着西域群妖的这份力量，他当初选择把李慕尘放在西域，主要就是认为，以李慕尘的手腕可以很高的管控好西域，也算是给一气道盟李家留了一条后路。

    毕竟，按照原本的计划，下一任一气道盟盟主或是接任了龙影书局的袁卯，会尽力的根除一切古老家族，尽量保证人族内部的公平性。

    肖家一事，历历在目。

    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这也是他在一开始，就选择把龙影书局分割开，设立在一气道盟之外的众多原因之一。

    就是为了保证龙影书局的纯洁性。

    就像是先前的四大妖国一样。

    并不是说，只能有一气道盟一个庞然大物凌驾于所有人的头顶，而是说，一部分古老的家族确实需要让步，给新生代和基层力量让路。

    毕竟，资源一共就那么多。

    就算一气道盟的盟主压制，或者说有袁卯和龙影书局的震慑，但当利润达到一定地步时，铤而走险的事难道还少吗？

    更何况……

    谁又能保证，一气道盟的盟主就会继承他的志向，选择背叛自己的家族，继续压制所有的古老家族呢？

    而且，能不能压制，还是一个问题！

    他当初之所以能大刀阔斧，主要是因为他的声望够高，实力够强，支持他的神火山庄底蕴虽然浅薄，但各方面的配置都不弱于一般的古老家族。

    所以，他才能如此轻松。

    而且，当时的他还有妖族支持。

    以他当时并未公开的身份，肯定是无法指挥妖族的，但以涂山红红的身份，代表妖族支持他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以说，当时他的配置，哪怕是放到现在依旧是顶尖的，是任何一个古老家族包括一气道盟都达不到的配置。

    尤其是这二十年以来，四大妖国的概念被人妖两族的妖皇和大妖皇刻意澹化，目前的四大妖国只是保持了独立性，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称号。

    非要说的话……

    更像是四个自治区……

    只不过是极其独立的那种。

    根本不参与一气道盟的内部问题。

    就算是商讨有关于未来的计划，一般能决定的也只有一气道盟盟主和这四个自治区的区主。

    当然。

    名号还是保留的。

    比如说，涂山之主涂山雅雅。

    她的称号依旧是涂山之主。

    而不是什么“涂山区主”。

    因此，在当时的那个大背景下，他却是是给李慕尘安排好了退路，甚至给李家也安排好了退路，反正当时的李慕尘已经是西域之主了，如果李家被压制到了极限，完全可以化整为零的加入西域。

    以一气道盟盟主的地位，没有资格命令四大妖国的国主。

    因此，说是陆渊留给了李慕尘一张保命的底牌，也毫不为过，当时的天下确实没有人能在名义上命令李慕尘，这就是最大的自由。

    可惜。

    李慕尘没意识到这一点。

    或者说……

    意识到了！

    但不想去遵守！

    亦或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破坏这张保命的底牌！

    以前，陆渊想不到，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才值得李慕尘破坏这张保命的底牌，毕竟李慕尘是他一手带起来的，该有的大局观还是有的，如果不是实力不行，也许都不会是袁卯执掌龙影书局。

    但在现在，陆渊算是明白了。

    非要说的话，李慕尘的性格偏执。

    这种性格放在日常里，不是个坏事。

    就普遍理论性而言，成大事者一般性格都比较偏执。

    陆渊就举一个最近的例子：鬼王宗的万人往！

    也就是他的好岳父！

    按理说，计划基本上都告诉你了，虽然是通过碧瑶转达的，但根据大趋势判断出自己眼下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真的只是上位者的基础。

    而且还是基础中的基础。

    行，就算是退一步来讲。

    万人往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固守鬼王宗的一亩三分地，最后也不至于损失的如此惨重，虽说鬼王宗的骨干力量都没什么太大损伤，但普通弟子在这场战斗中却折损了不少！

    陆渊倒不是心疼这些弟子。

    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把命当回事，反倒会死的更快。

    只是说，原本鬼王宗有能力吞噬掉长生堂的大部分地盘，结果被万人往自以为是的一番操作，目前只能是搜刮一番，根本没能力控制住这些吞并下来的地盘。

    陆渊只是想给散人修仙者创造发育的空间，并不是说天下不能有宗门的存在，所以没必要去压制宗门。

    陆渊只是在生气，他相当于把公式都摆在了万人往面前，只需要万人往算出结果添上就可以，结果万人往看了一眼，却觉得自己已经会了，然后还拿出另一种错误的解题方式来解决……

    要不是小白救场及时……

    要不是他提前看到了这一点……

    虽然他只是看到了命运之路里的一个小岔路口，为了以防不测，让小白顺着这条路线走一趟……

    碧瑶肯定不会死。

    但万人往一定会死！

    到了那一步，就算是碧瑶能放下，他也放不下！

    因此，偏执的性格也好也不好。

    万人往是个典型的例子。

    而李慕尘，则是另一个典型的例子。

    看着头疼不已欲言又止的陆渊，身穿黑袍的少女不禁笑了起来，张开双臂，缓步走到陆渊身前：

    】

    “好久不见了。”

    “不来个拥抱吗？”

    陆渊叹了口气。

    不过，也没拒绝。

    更没说什么破坏气氛的话。

    礼貌的抱了抱李慕尘，随后放下了手。

    “没想到，她们竟然真的没骗我。”

    “你还活着。”

    “还能回来看我。”

    “可惜的是，我恐怕让你失望了。”

    说到这里，李慕尘停顿了一下。

    随后，反倒是笑了起来：

    “不过，我不后悔。”

    “对于我来讲，这就足够了。”

    “话说，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工作这边，我早都安排好了。”

    “就算是现在死了，西域也依旧能继续运转下去，尤其是如今的西域，在人妖和平相处的时代到来后，西域这边彪悍的民风也渐渐被同化了几分，已经不需要我这个西域妖皇继续坐镇了。”

    女孩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

    似乎是放下了千钧重负一样。

    说实话，如果李慕尘一上来就跟陆渊解释，陆渊的心情多少还能好一点，处理李慕尘也能相对果断一点，但现在这个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李慕尘，甚至是早就想好了自己过错的李慕尘，陆渊一时间还真不忍心惩罚对方。

    还能说什么？

    李慕尘很清楚她的结果。

    继续重复过错，毫无必要。

    所以……

    “功过相抵吧……”

    叹了口气，陆渊澹澹的说道。

    随后，自顾自的坐下，坐在了被晒得热乎乎的沙丘上：

    “就现实而言，我确实要追究你内斗的责任，因为你很清楚我的底线，也很清楚当时的局势。”

    “你不仅动用了西域的力量，甚至还把欢都落兰那个小丫头也拉拢了过来，相当于是西域和南国绑在一起，对战一气道盟和其余两大妖国，要不是涂山给力，龙影书局的实力还没衰败，能不能改天换地我不知道，反正天下肯定会被你搅得天翻地覆。”

    “死了多少人，你心里有数。”

    “当然。”

    “统计的人比你我更清楚。”

    “我当初平西，确实杀了不少妖怪，但那些妖怪都是不杀不行的，难以平愤，所以即便是我不想杀，也不得不杀。”

    “红红和淮竹她们隐瞒此事，也是有一定的原因，况且，就算是无人知晓，也就无人知晓而已。”

    “我不是靠着名声才活着的。”

    “不过，我也理解你的心情。”

    “对于当时的你来讲，听见我骤然消失的消息自然要追寻一下根源，就算是当时我和黑狐娘娘交战的现场还在，对于当时已经起疑的你而言，也无法去相信。”

    “人都是这样的。”

    “他们愿意相信自己找到的东西。”

    “却下意识忽略摆在自己面前的东西。”

    “所以说，你才发起了叛乱。”

    说到这里，陆渊停顿了几秒钟。

    说实话，但他第一眼看到这些文件时心情是极其的复杂，就算是现在，他亲口把这些证据罗列出来，心情依旧复杂。

    不过，他多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想了想，反问道：“接下来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李慕尘愣了一下。

    不明所以的反问道。

    “是继续待在这里？”

    “还是说，准备卸任？”

    陆渊澹澹的解释道。

    李慕尘坐在陆渊身旁，听见陆渊的解释也是不由自主的沉思了片刻，随后才仰起头反问道：

    “那你呢？”

    “你先说说你怎么办？”

    “比如说，你还会不会回来了？”

    “多久才能回来一次？”

    “你希望这个世界是怎样的？”

    李慕尘的意思很明显。

    陆渊也猜到了。

    不过对于这方面，陆渊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想了想，决定从头开始给李慕尘讲述这一切：

    “首先，你要清楚飞升的性质。”

    “就普遍理论性而言，飞升其实就是破界离去，进入到另一个更高等的世界里，让自己的实力不断变强。”

    “浅水难出真龙。”

    “这个道理，你应该能明白。”

    “而在飞升之后，到也不是说飞升者不能回来了，在飞升者达到另一个世界的修为上限之后，也可以继续撕裂时空，再度飞升离去。”

    “在这个过程中，回来看一看很轻松。”

    “尤其是，高等世界对低等世界还有一定的压制，如果能在高等世界里飞升，再去看低等世界，有些过于脆弱的低等世界甚至没办法承载这些飞升者。”

    “要么就是飞升者自己压制实力。”

    “要么就是世界随之破碎。”

    “因此，对于目前的我来讲，我所能展现出来的实力和修为，完全是经过了压制后的结果，所以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就凭借着苦情巨树和太虚骨枪的联系，趁着我这一次飞升的机会开辟出了空间隧道，算是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交接点。”

    “当然。”

    “两个世界的关系是盟友。”

    “在一个世界的外面，还会有更多不同的世界，有些世界诞生出了世界意识，就本能的想要去吞噬其他世界，进而让自身变的更完整。”

    “任何世界都可以使用这种方法。”

    “所以说，虽然我并不认为其他世界吞噬我们眼下这个尚未诞生出世界意识的世界有什么价值，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未雨绸缪总是无错的。”

    “因此，这一次我回来的时间比较长。”

    “大约两个月吧！”

    “两个月后，我会再出发。”

    “这一次我告诉了你真相，你就不要再想上一次一样疑神疑鬼了，甚至还一手造成了内斗的局面。”

    “正常飞升，就算是回来看一看，也就是一天到半天左右的时间，不过按照目前的进度来讲，以及我的设想，接下来每一次飞升都将有一个月的空闲时间，算是主导两个世界的融合时间。”

    “我这么说，你应该能明白了吧？”

    陆渊的讲解很详细。

    李慕尘确实听明白了。

    但李慕尘也注意到了一个重点。

    “这一次，两个月？”

    “融合一个世界需要一个月左右，也就是说你这一次需要融合两个世界，一个是我们和你飞升后的世界，另一个呢？”

    说着，李慕尘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

    停顿了一下，随后补充道：

    “既然如此，我会留在这里，替你守好西域。”

    “放心，这一次我知道了。”

    “就算是你飞升，也能放心离开了。”

    听闻此言，陆渊微微点头。

    对于李慕尘的选择，他没有什么操控的念头，无论李慕尘最终选择什么，他都会支持李慕尘。

    毕竟，人各有志。

    既然他承认了李慕尘的所作所为，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自然也要尊重李慕尘的选择。

    但对于李慕尘另一个问题……

    陆渊想了想。

    最后，精炼但准确的描述道：

    “另一个世界叫斗罗。”

    “他们的修炼体系，你慢慢就能了解。”

    “先说一说他们的巅峰战力。”

    “神王，是斗罗中的至强境界。”

    “单论境界而言，等同于妖皇。”

    “不过，那边的世界规则不同，只要你不放开防御，即便是那边的神王来了也伤不到你。”

    “在斗罗世界里……”

    陆渊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慕尘打断了。

    “你也有不少红颜知己，对吧？”

    李慕尘礼貌的甩了个白眼过去。

    随后，继续反问道：“你飞升后的这个世界里，是不是也有不少红颜知己？”

    陆渊尴尬一笑。

    一方面是为了避开这个话题。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李慕尘科普一些必要的知识，防止李慕尘再因为不知道情况而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

    总而言之，原因很多。

    所以陆渊刻意忽略了这个问题。

    想了想，继续说道：

    “高等世界和低等世界融合，会自动同化低等世界的规则，也就是说，当我所经历的这三个世界融合后，你的修炼上限虽然被拓宽了，但实际上，你修炼的速度和结果却比之前慢了不少。”

    “不过有一点你放心。”

    “就是关于生死的问题。”

    “非要说的话，世界融合后会采取一刀切的方法，对于所有还未达到长生不死的修仙者一视同仁，全部按照等级最好的世界规则来运行，但对于已经达到长生不死境界的修仙者而言，世界意识也不会收回你们手中的名额。”

    “当然，长生不死并不是说不死。”

    “只是说，不会老死。”

    “如果在斗法中死亡，长生不死也一样会死去，这一点和长生不死的准则并不会自相矛盾。”

    “所以说，你还是需要修炼。”

    “这样才能真正的免除死亡。”

    李慕尘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看出来了陆渊不想说。

    不过，她也确实不想再次追问了。

    抬起头，看着初升的命运，幽幽的感慨道：“我记得当年，我们也是像现在这样处于西域的地盘上，昼夜温差比较大，当时不少人都冷的哆哆嗦嗦的。”

    “是啊！”

    “一晃，岁月好像飘过去了。”

    随手抓起一把冰凉的沙子，陆渊平静的将手里的沙子扬了出去，想了想，不急不缓的反问道：“你说，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当初我问你那个问题的时候，如今的你会怎么回答？”

    “我会回答……”

    “我喜欢你……”

    李慕尘迟疑良久。

    随后，微微摇头。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人生没有后悔药。”

    “况且，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淮竹姐、红红姐、月啼瑕姐姐，还有秦兰雅雅容容她们，这些人喜欢你，已经足够了。”

    “至于我……”

    “从小到大，都是孤独陪过来的。”

    “至今为止，我还能记得当年我不受重视的场景，也记得你和淮竹姐姐，明明能看见却为了维护我说看不见的那一幕。”

    “所以，对于我而言，爱情其实是一种奢侈品。”

    “默默的喜欢对我而言，恰巧在我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李慕尘面无表情的说着。

    但是……

    “你无法骗过你自己。”

    “甚至你自己的精神波动，连我都瞒不过去。”

    陆渊澹澹的点评道。

    他如今也算是经历过不少感情了，对于这方面也多少有了点经验，尤其是李慕尘在说出这段话时剧烈的精神波动，更是瞒不过他的目光。

    他确实压制了自己的修为。

    但他的境界还是之前的境界。

    压制修为，只是为了不爆发。

    因为一但爆发出来，世界会无法承受他的法力，进而被迫将他踢出去，要不然就会陷入毁灭的状态中。

    算是世界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所以说，陆渊这一次没再犹豫。

    直截了当的一记直球，打了出去。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其余的事，我来解决。”

    李慕尘面色略有些复杂。

    抬起头，看向了陆渊。

    她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

    那一次，是月啼瑕赢了。

    当然，也谈不上谁赢谁输。

    只是她选择了默默退出而已。

    而这一次……

    她还要选择退出吗？

    等待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比这更难受的，是一场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希望的等待。

    东方淮竹等，是因为她心有所属。

    知道陆渊不死，就一定会回来。

    涂山红红等，是因为相信陆渊。

    而李慕尘等，是一场看不到终点甚至是毫无目的的等待，就像是一个被世间所有人遗忘的孤魂野鬼一样，经历过三十年等待的李慕尘再清楚不过这种滋味了。

    只不过……

    她能配得上如今的陆渊吗？

    修为上的差距，已经很大了。

    是继续的默默喜欢着？

    还是努力一次？

    就当是自私一次？

    李慕尘的心神中，恍若天人交战。

    沉默了足足半晌，才缓缓开口：

    “喜欢！”

    “我喜欢你！”

    这一次，李慕尘没再退步。

    反而是坚定的望着陆渊的双眼。

    似乎是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坚定。

    “好。”

    陆渊点点头，简洁的回答道。

    随后，缓缓抬起手，搂住了李慕尘。

    对于强者而言，是有后悔药的，强者甚至可以跨时间长河而上，区区一枚后悔药算什么？

    顶多是有些强者不够强，做不到挽回自己曾经悔之莫及的事情，进而认为时间没有后悔药罢了！

    至于无辜的死伤者……

    又有谁是真正的无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