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指尖蝴蝶

    “徐洋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你瞧你把木头吓得！”

    韩冰第一时间拍了徐洋一掌，随后看向其他人的表情多出了几分歉意。

    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但她此时的行径大有：“我家狗子没拴好真是抱歉抱歉太抱歉了”的意思。

    苏成意递给林桐一张纸巾，他接过纸巾连连摆手。

    “对不起不小心呛到了。”

    其他人倒是没太在意他这反常的行为，因为木头本来就脸皮薄又容易不好意思，徐洋那无厘头的话说得直白，他会吓了一跳也很正常。

    只有林桐自己知道，呛到是真呛到，只有不小心是假的。

    他借着咳嗽的由头，捂住脸，悄悄叹了口气。

    其实这段时间没太跟大家一起活动，学习忙是真的，但说到底也才大一，不至于连几顿饭的功夫都抽不出来。

    更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姐姐的事情。

    自从上次留宿苏成意家里，偶然窥见那个秘密之后，他就一直觉得有点无法面对他们。

    林桐没谈过恋爱，但他并不迟钝，反而在这些事情上很敏锐。

    所以他才会那么早就看出来楚倾眠喜欢的人是苏成意，也早就看出来徐洋和韩冰是双向暗恋。

    同样的，轻易就看出来自家姐姐看苏成意的眼神，绝对不清白。

    唯有这一次，他倒是希望自己可以迟钝一点。

    平日里或许是顾及到有其他人在场，姐姐常常有所收敛和掩饰。

    但那天晚上，万籁俱寂之时，她的眼神将那些隐藏的感情表达得一览无遗。

    林知婉不会说话，所以她的眼神更不会骗人。

    很难形容有了这个惊人的发现之后林桐是什么感受。

    从前，林桐是很希望姐姐可以有喜欢的人的。

    因为姐姐在他的事情上实在牺牲太多付出太多，林桐自从懂事开始就一直觉得对不起她。

    她牺牲了上学的机会，在工地上做着那些男人都嫌累的活，一肩揽过了所有的责任。

    可她也只比自己大三岁而已。

    她本来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过好自己的人生，不必将那么美好的青春年华蹉跎在烈日下的一块块红砖上。

    如果像是邻里所说，这些本来就都是她身为姐姐的责任，而弟弟可以在工作之后加倍弥补她的话，那么林桐真正担心的事情却是——他觉得姐姐并不期待着那样的日子到来。

    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因为有这份责任在，这些年来，她就像是被上了枷锁的犯人一样在踽踽独行。

    而哪天这个枷锁可以卸去了，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個世界。

    林桐一直、一直在担忧着，所以他希望姐姐可以有自己的人生。

    她原本就有喜欢别人和被别人喜欢的权利，“遵从妈妈的遗愿将弟弟养大成人”并不是她活着的全部意义。

    但是

    她又偏偏喜欢上了这样一个人。

    林桐无语凝噎，却又觉得合情合理。

    一眼能望得到头的、阴暗无光的人生里，忽然出现的、仿佛可以拯救世界的那个人。

    会喜欢上他是必然的，宿命般的结果。

    而苏成意是肯定不知道这一层的，其他人也不会知道。

    所以全世界就只有他和姐姐知道这个秘密。

    林知婉喜欢苏成意这个秘密。

    一想到这件事，林桐的心里就沉闷而苦涩。

    因为他知道，这两人之间没有结果，没有任何可能。

    而在这一点上，姐姐一定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所以她又该有多痛苦呢。

    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已知结果之后再往前推，林桐才从细枝末节里察觉到了那么多苗头。

    或许是第一次见面的对视，或许是助听器修好重新听到声音的那一秒钟，或许是知道他有可能会来之后掩饰不住的期待和欣喜，或许是在他面前下意识藏起来的因为长冻疮而变得不好看的手指.

    那么，一个人怀揣着这样无望的喜欢熬过那么多漫长的日夜，是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苏成意没有喜欢的人，如果世界上没有楚倾眠和陈锦之，那他们之间会有可能吗？

    林桐偶尔会这样想，但又会勒令自己打消这个想法。

    或许在另一个平行时空会吧，但现实世界里木已成舟，这个秘密永远都只能是秘密。

    因为不能宣之于口，所以连结局都不会有。

    一想到这些，林桐就觉得很难过。

    姐弟之间的默契让他很清楚，林知婉向来很会忍耐，也善于付出。

    她的喜欢很纯粹，只要对方幸福就好。

    而她只要远远看上一眼，就会觉得也很幸福。

    世界上不会有人的感情比她更纯粹，更呆板。

    不去争取，不求结局。

    林桐又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努力将揪心的情绪掩饰起来。

    苏成意侧头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问：

    “怎么了？”

    “没事.”

    林桐只是摇摇头，勉强一笑。

    苏成意虽然奇怪，但也知道要问也不能在这张饭桌上问，心想等私底下两个人的时候，再问问好了。

    另一边，韩冰还在训斥徐洋。

    “再说了，人家正牌女友眠眠就坐在对面呢，你怎么敢说这种话的？”

    后者缩头缩脑的，不敢还嘴，只好把锅重新丢还给了苏成意。

    “意总，你找我姐有什么事儿？倒是说呀！”

    苏成意清了清嗓子，却没有开口，而是先看了一眼旁边的楚倾眠。

    她似乎没什么表示，只是安静地切着牛排，手里的刀叉闪着寒光。

    瞧着倒是无事发生，假如忽视她盘子里那块已经是七零八落、碎尸万段的精品牛肋排的话。

    本来可能会让人有点紧张的，苏成意却莫名被戳中了笑点，抬手习惯性地去捏她的小脸。

    “这在拿牛排练手？”

    “哎呀，干嘛！”

    楚倾眠没料到这家伙竟然还笑，伸手想去推他，却破绽尽出，被对方顺势按到了怀里。

    苏成意控制住怀里扑腾着抗议的小猫，转过头继续说道：

    “正事。不是要见你姐，而是要见君和的简潇简律师，这样说可以理解了吗？”

    他这话一出，除了神游天外的林桐，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嗨，意总你早说呀！我还以为伱要酱酱酿酿呢！我马上帮你问问，别急。”

    韩冰“切”了一声，重新开始吃盘子里的意面。

    “为什么不能找别的律师？”

    作为闺蜜，还是需要替她问得明明白白才行。

    “因为事情比较隐秘，我目前还不想让外人知道。”

    苏成意回答得很坦然，怀里的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安静了下来，正仰起脸看他，模样很是乖巧。

    他刚一低头，就有点被可爱到，忍不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看什么？”

    楚倾眠原本还想问他具体是什么事的，一时间又有点不好意思，双手挡在他的胸口前把他推开，虚张声势地敲敲自己的餐盘。

    “哼，我的肉都凉了呢。”

    “不是你自己要切成这么多块的吗？”

    “因为我在想呀。”

    “想什么？”

    “嗯想苏成意要是敢像上次那样左拥右抱吃锅望盆的话，我就要把他切了称斤卖！”

    “啧，好恐怖的女人。”

    苏成意嘴里这样说着，就把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楚倾眠立马又笑眯眯地黏上来，小猫一样讨好地蹭蹭他的下巴。

    “哼，开玩笑嘛，我才不会呢。”

    “那你会怎么样？”

    苏成意心念一动，低头看她。

    楚倾眠没意识到这个问题里面所包含的深意，歪头想了想。

    “我会——”

    她拉长音调，却久久没有下文，像是自己也拿不准自己会怎么样。

    原本是想回答什么“找高人诅咒你们所有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的玩笑话，但最后她却只是小声说道：

    “我会跑掉。”

    “嗯？这是什么受气包。”

    苏成意笑了笑，揉揉她泛着果糖味的发顶。

    “那不然怎么办嘛！”

    楚倾眠提高分贝嚷了一声，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声音渐渐变小。

    “你又不喜欢我啦，你只喜欢别人。我才不要像个怨妇一样缠着你呢！”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逃避现实似的，说出来的话语闷闷听不太清楚。

    “所以我要跑得远远的，远到你找不到我远到我即使想见你，也见不到。”

    苏成意“嗯”了一声，忽然有点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

    楚倾眠现在还只是当做假设一样回答的，她的语气都已经有些伤心了。

    苏成意没法想象，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又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想必一定会锥心剜骨，痛如凌迟。

    见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牵念着两只碗账号更新的事情，苏成意征求大家的同意之后，给杨柳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

    今天是工作日，这个点，林姐姐肯定是在杨柳家上班的。

    他平日里连电话都不会主动打，更妄论视频了，为数不多几次视频的时候，都是杨柳对着黑屏唱独角戏。

    所以通话才响到第二声，对方就忙不迭接了起来。

    而在通话连接的间隙里，苏成意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在杨柳眼里，他有且只有一个女朋友，那就是陈锦之。

    但现在某只好奇宝宝正软趴趴地靠在他肩膀上呢。

    是亲昵的、绝不会出现在正常朋友之间的姿势。

    以楚大小姐的性子，她只是没有反应过来，而不是故意要在镜头前面这样，如果任由她保持这个姿势，等她反应过来之后，恐怕会害羞得钻到地里。

    但如果自己选择故意把她推开的话，就会显得很刻意，会惹得人很伤心。

    这似乎是个难题。

    好在苏成意作为战场老兵，久经风霜、经验丰富，自然反应很快。

    他迅速把镜头切成了后置。

    于是出现在画面里的就变成了徐洋和韩冰。

    莫名入镜的两人一脸错愕地看着镜头，不懂这货什么用意，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扯出了一个尴尬且礼貌的笑容。

    “阿姨好~”

    “吔？”

    杨柳也没想到是这场面，忙不迭放下了手里抓着的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

    “哈喽哈喽，你们跟小意在一块玩呢？呵呵呵，真好真好。”

    “是啊是啊阿姨，哈哈哈。”

    韩冰脸都要笑僵了，不住给苏成意使眼色：你他娘的干啥玩意儿呢？快拿走！

    徐洋反应过来之后倒是轻松了不少，假期里他动不动往苏成意家里跑，偶尔就会遇到来串门的杨柳，两人混得挺熟。

    杨柳挺喜欢徐洋这种爽朗外放的性子的，觉得跟自家孩子很互补。

    “对了阿姨！跟你说个事儿啊。”

    不知怎的，徐洋“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非常做作地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

    他一把揽过了旁边韩冰的肩膀。

    “哎呀！哎呀呀呀呀！！！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哎哟哟，是真真好！”

    杨柳那边立马发出了一阵惊呼。

    韩冰配合着很僵硬地笑了笑，然后向苏成意递去要刀人的眼神。

    苏成意感觉再拍下去很有可能会被韩冰一并清算了，只好移开了镜头。

    果然，徐洋今天还是没躲过命运般的一叉子。

    “嗷！！！疼啊！！！”

    苏成意沉默地捂住了手机的麦克风。

    杨柳很疑惑地问道：

    “你们那在杀猪？”

    “谁说不是呢。”

    苏成意心想。

    下一秒，他把镜头转向了林桐。

    “哎哟，我们桐桐也在呢。桐桐，最近学习怎么样啊？辛不辛苦啊？”

    杨柳对于林桐的印象也很不错，一方面是因为林知婉，另一方面则是她觉得林桐像是性格不那么糟糕的自家孩子。

    两人都内向，但林桐是善良的内向，而苏成意是恶劣的内向。

    “阿姨您好，最近还好，不辛苦的。”

    林桐微笑着打招呼，杨柳这位阿姨总是让他觉得很亲切，偶尔会想，如果妈妈还在的话，应该就是这样子的吧。

    最后，苏成意才把镜头转向楚倾眠。

    她早在刚刚就已经规规矩矩地坐好了，摆出了能在幼儿园夺得全部小红花的标准坐姿。

    不过颤抖的睫毛还是彰显了她的紧张。

    “哦！眠眠也在呐？哎呦快让阿姨看看，又漂亮啦乖乖~”

    杨柳本来就最喜欢漂亮小姑娘，镜头里的楚倾眠乖巧得像个洋娃娃似的，更让她觉得一阵心软。

    不过她现在对于楚倾眠的感情有点复杂，一方面还是很喜欢她，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很可惜。

    因为苏成意已经有锦之了。

    就算再喜欢这小姑娘，也是做不成儿媳妇的。

    哎，可惜，太可惜了。

    苍天呐，人为什么不能有两个儿媳妇呢？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就又在心里呸了好几下，暗骂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

    “阿、阿姨您好，好久不见！”

    楚大小姐难得的紧张起来，她知道苏家爸妈都是很好的人，但跟杨阿姨的关系暂时还没有跟苏叔叔一样亲近。

    苏成意打完一圈招呼，解决完临时的危机，才把镜头转向自己。

    “妈。”

    “欸，小意，今天跟朋友们一起玩呐？太好了，平时就是要多跟朋友们多走动才对，不要天天闷在学校里学习.”

    杨柳一见到自家儿子就忍不住唠唠叨叨。

    天下妈妈一个样。

    “嗯，你今天没打麻将？”

    苏成意瞧着她那边的背景，似乎不在自己家里，也不在麻将馆。

    这可稀奇了。

    像她这样的阔太太，平日里的娱乐活动除了打麻将，就是逛街做美容。

    “哎哟，你觉得妈妈就只会打麻将是伐？哎哟哟！”

    杨柳似乎对于他的刻板印象很不满。

    而苏成意眼见她又要开始絮叨了，赶紧抢先开口道：

    “妈，林知婉跟你在一起吗？”

    杨柳“哎”了一声，严肃地提醒道：

    “你这孩子，怎么能直接喊婉婉大名呢？要叫林姐姐！”

    林桐在一旁听着，却又有点想叹一口气。

    苏成意沉默了半晌，只好重新问道：

    “林姐姐跟你在一起吗？”

    镜头那边的杨柳神秘一笑，也切换成后置。

    这一下远处的林知婉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她被一群小孩子围着，手里拿着一个纸制的彩色风车。

    棠安今天天气不错，阳光下微风轻拂，将她的发梢和风车叶片一起吹动，场景美如画。

    “婉婉呢，在这边的福利院做义工，今天我没什么事，就陪她过来看看。”

    杨柳的声音像是画外音一样替屏幕这边的不清楚状况的人解释着。

    “这些孩子也都和她一样呢。”

    她轻轻说道。

    于是两边都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风过林梢的声音。

    镜头里的林知婉笑意温柔，她把风车递给面前的小朋友，耐心地打手语跟他解释着什么。

    看到这个画面的人都会意识到原来手语是这样美的一门语言。

    好像会有蝴蝶从她的指尖翩跹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