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洪武大帝的小心眼

    转眼间，沐春在京师应天一待就待到了月底。

    在这期间，朱元璋有过几次召见，朱允炆也多次拜访。

    沐春能感觉到朱允炆隐隐有拉拢之意，只是这位皇太孙又拉不下来脸，总是端着架子。

    偏偏沐春是个武将，虽然不至于跟个木头疙瘩一样，也实在恭维不动。

    相比起这应天府，沐春更喜欢在军营里的生活。

    于是沐春主动觐见朱元璋，表示：“陛下，眼看年关将近，臣想早日回去，而且税收等一应事务也需要有人打理主持。”

    “你不留下过年吗？”朱元璋有些意外，原来他的本意是想留下沐春在应天过个年，然后再让他回去的。

    沐春心里一动，陛下这是想让自己留下过年？还是想让自己彻底留在京师？

    想了想，沐春不由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不想让臣回到云南吗？那臣就不回去了。”

    “这叫什么话，”朱元璋吹胡子瞪眼睛，斥道：“咱难道还信不过你不成？当初你爹还活着的时候就要回京复命，怕我猜忌他，可我能信不过伱们一家吗？你们也是咱的家人啊。”

    沐春赶紧低头，不敢说话。

    哪怕到了现在，朱元璋提起沐英时，仍然有些伤感。

    不论之前朱元璋对沐英是否存在了猜忌和忌惮，是否想要让朱楩去取代沐英。

    如今人已经死了，所有不好的东西就都没了，留下的只剩无限遗憾。

    所以朱元璋不愿意再说这些。

    何况相比起刚刚继承爵位的沐春来说，朱楩那小子才要成为朱元璋最大的心患了。

    所以朱元璋怎么可能让沐春留在应天。

    “对了，既然你已经是西平侯了，你的那支护卫所该作何打算？”朱元璋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沐春想也没想的，说出自己的打算：“臣打算让弟弟沐晟接替臣指挥使的职位，继续为朝廷，为陛下，也为殿下效忠。”

    朱元璋皱了下眉，有心想说，不如你沐春就把你所属的部队调回昆明算了。

    朱楩手里如今有着足足六万大军作为王驾护卫，当初是因为朱楩年幼，加上想要掣肘节制沐英，以及沐英自己也想表忠心，才让朱楩的部队有些超编了。

    实际上包括朱楩之前的九大藩王，最初的护卫所也没有他这样的编制。

    有的藩王甚至整个藩地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数万。

    这是因为朱楩的封地毕竟在云南，比较特殊。

    可想了又想，朱元璋总不能自己亲自发话针对自己的儿子吧？

    这是要削藩吗？

    于是只能点点头说道：“咱知道你们一家满门忠烈，好了，你先下去做做准备吧，走之前别忘了来跟咱打个招呼。”

    “是，臣告退。”

    沐春赶紧离开这让他倍感压力的皇宫。

    同时沐春松了口气，终于可以离开犹如龙潭虎穴一般的京师了，果然还是云南更加轻松惬意。

    而就在沐春走后，皇宫又得到了消息，说是丽江土司官木得因病去世，他的长子木初已经来到京师，要觐见朝贡天子。

    朱元璋一开始还没反应，只是随意吩咐下去，要木初明日早朝时上朝觐见就好。

    木初和沐春不同，沐春可是被朱元璋亲自在偏殿接见的，更显亲近。

    而木得虽然得到过朱元璋的封赏以及赞赏，可说到底只是因为木得在征讨云南之战中有功，加上他是土司，才受到了朱元璋的青睐，目的是要让木得成为一个典型案例，让那些还在观望的土司看看，只要你们臣服咱，咱可是会给你们好处的。

    所以朱元璋一开始都没想起来木初是谁，还是提到丽江土司官的身份，朱元璋才想起来这件事。

    当时朱元璋也从云南大捷的奏章中听说了这件事，当得知木得竟然能主动出兵支援大理，而且还病死在途中，可谓是忠烈。

    于是朱元璋也没有含糊，直接就给木初册封为了丽江知府，让他继承了木得的土司官地位。

    于是木初赶紧来到应天，要亲自觐见谢恩。

    “等等，”可忽然，朱元璋想起了什么，对身边小太监说道：“让木初先来见我。”

    小太监一愣，区区一个土司官罢了，还是远在云南，最多不过土知府的职位，为何值得洪武大帝亲自召见？

    但是他哪敢质疑，连忙带人出宫传召去了。

    木初来到京师以后，也是住在驿馆的，还和沐春打了个照面。

    两人也算是并肩作战过，曾经一起在朱楩麾下共事，如今相见分外唏嘘。

    因为木初的爹死了，沐春的爹也死了。

    更尴尬的是，木初是来继承他爹土司官职位的，偏偏沐春也继承了他爹的爵位。

    两人见面就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难道要说，你爹死了？好巧，我爹也死了。

    不像话。

    “拜见西平侯，”木初拱拱手，率先开口。

    沐春的身份已经不同了，如果不是云南有了藩王，如今的西平侯沐春在云南那就是王。

    沐春摆摆手，说道：“咱们曾经一起上过战场，不必客气。”

    木初只能苦笑，其实明白对方是看在自己妹妹的面子上才客气的。

    因为真正与沐春他们参加了定边之战大决战的，可是木邱，木初当时还在大理守城呢。

    哪怕到了与刀干猛大战时，木初也是留在后面部队，还是木邱跟随着朱楩一起剿灭了刀干猛部队。

    就在这时，一队太监从外面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高声宣告道：“皇上口谕，着丽江土知府木初入宫觐见。”

    木初一惊，赶紧跪下高呼：“臣木初遵旨。”

    但是木初心里纳闷，他有自知之明，他何德何能，能被朱元璋如此重视，刚来应天就被召见？

    “木大人，快跟咱家走吧，皇上正等着呢，”为首的小太监催促道。

    木初赶紧起身，又对沐春打了个招呼：“侯爷，那我就先去觐见陛下了，回见。”

    沐春也连忙说道：“自然自然，见陛下重要。”

    小太监默默的看着两人，心说你们就胡说八道吧。

    这木初不愧是云南土人，沐春只是区区西平侯罢了，你去见陛下还要和他打招呼？

    心中不免有些鄙夷。

    于是木初就跟随着太监们来到了皇宫，不过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猛然想起，自己这次还带了许多云南特产和一些好东西要一起朝贡的，怎么给忘记了？

    可他也不敢说回头去取，只能懊恼不已。

    他还是第一次来应天觐见天子，哪里知道规矩和流程啊，万一这次觐见之后就让自己回去了，怕是连当面向皇帝朝贡的机会都没有了。

    木初一边心里懊丧，一边来到了皇宫之内，被一路带到了朱元璋所在的偏殿。

    “禀奏陛下，云南丽江土知府木初带到，”小太监让木初在外面等着，先进去禀告了一声。

    朱元璋此时手中拿着一本折子，低头看着，也不说话。

    小太监当然不敢打扰，也是默默等着。

    唯独苦了木初了，这可是在皇宫，还是在洪武大帝的门外，他只能跪着，没有得到下一步指令前，就只能一直跪着。

    再看朱元璋手中的折子，那是从云南送来的秘折，署名正是锦衣卫。

    自从朱元璋在洪武十五年裁撤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改置锦衣卫以后，十年之间，锦衣卫已经遍布天下，作为朱元璋的眼线为他收集情报。

    锦衣卫最辉煌的时候，不但可以监察百官直接上奏天听，也就是直接给朱元璋写秘折以外，连周边各国的信息也在他们的负责之内。

    显然在朱楩的部队之中，也有锦衣卫。

    而朱元璋此时微眯着双眼，看着其中一段内容，心头怒火不住的开始跳动起来。

    “好你个朱楩，老子还没死呢，你却自己在云南找了老婆？而且还是土司家的公主。木邱，阿勒邱吗？”朱元璋越想越气。

    按照锦衣卫的秘折所奏，那个混账已经和木家女儿住在一起了。

    你才十二岁，能干嘛？又想要干嘛？

    联姻吗？以联姻的方式聚集土司的力量，真想卷起百万雄兵造反啊？

    朱元璋哪里知道，身在云南的朱楩虽然确实是十二岁的年纪，但是已经可以兴云作雨，小日子无比滋润。

    至于联姻？

    朱楩还真不屑于此，反而曾对木邱明确表达过对木家的担忧，唯恐木家仗着自己的身份作威作福。

    “让他进来吧，”又等了许久，朱元璋终于开恩，这才让门外跪着的木初得以起身。

    木初跟着小太监步入偏殿之中，也不敢抬头，一入门就赶紧跪下来了。

    “小臣木初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木初把头重重的磕在青石砖上，顾不上头疼，心中惶恐不已。

    直到此时他才感受到来自洪武大帝的压迫力，终于明白大明王朝的恐怖。

    他在丽江也算是个土皇帝，曾经木得还活着时就天不怕地不怕，第一次认识朱楩时，甚至还想给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爷一个下马威。

    如今他终于知道，原来不知天高地厚的竟是自己。

    不论是木得还是沐英，对朱楩那都是恭敬有加。

    可是在这次定边之战前，朱楩有什么战绩吗？

    完全没有。

    可木得与沐英在意的，是这些吗？

    当然不是。

    只凭朱楩是洪武大帝的儿子，他们就得如此，他们尊敬的是朱楩背后的这位大帝啊。

    当然了，现如今朱楩已经以自己的能力和手段，收服了大半云南，这是另一回事。

    “你就是木得的儿子？”朱元璋随便说了个开场白。

    木初可不敢说你在说废话，仍然趴伏在地上，答应道：“是。”

    “起来说话吧，”朱元璋颇为满意木初的态度，于是让他起身。

    木初这才爬了起来，刚才他的模样，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像是一条狗。

    可就算得到朱元璋的许可，他也不敢抬头，而是站在那里低着头，无比卑微。

    这就是洪武大帝，一生戎马生涯，乃是马上皇帝得的天下。

    而且虽然有史以来，农民起义无数，但是真正以农民身份出身，最后却成功坐上了皇位的，又有几个？

    古往今来都是独一份好吧。

    其他不论是汉刘邦还是闯王李自成，在起事之前要么有官职等身份，要么就是还没得天下就彻底放纵，结果却失去了一切。

    尤其到了晚年，朱元璋的压迫力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重。

    往往在朝堂上开朝会时，朱元璋一个眼神，就足以让百官惊惧噤若寒蝉。

    哪怕是徐达如今在朱元璋的面前，往往也是谨慎小心不敢多说话。

    朱元璋看着木初，又简单询问了一些问题。

    木初一边流着汗，一边加倍小心的回答着。

    “我听说你父亲生前留有家训？是怎么说的？”朱元璋突然问道。

    木初反而松了口气，连忙说道：“阿爹曾经教训我们这些儿女，‘凡是我的子孙，接受朝廷封赐的官职，拓守边城，不可动摇、叛乱，以致给朝廷和陛下造成忧患’。而且阿爹感恩陛下赐下我们一族木姓，一直以此为荣，从不敢有负圣恩。”

    朱元璋点点头，心中暗感满意，至少这木得和木家一族没有辜负咱的圣恩。

    如果所有土司都这样想该多好。

    同时朱元璋的语气也松缓了许多，看起来也和蔼可亲了起来，再次问道：“我听说你有个妹妹叫做木邱，深得我那儿子的喜爱？”

    木初心里一动，小心翼翼的抬头偷偷看了眼朱元璋的表情，结果正好和朱元璋的眼光相遇，猛然察觉到朱元璋虽然面带微笑，可眼中却满是冷意。

    木初吓得冷汗直流，再次‘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疾呼道：“陛下明鉴，小妹是见殿下身边连一个婢女太监都没有，所以才主动伺候殿下起居，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何况殿下贵为王爷，更是陛下之子，殿下的婚姻大事自然由陛下操办，我们可不敢胡思乱想啊陛下。”

    朱元璋冷哼一声，直接把手中秘折甩了出去，斥道：“还敢蒙骗咱？那个臭小子和你妹妹已经在一起睡了几个月了。难道是想等他们生个世子出来好先斩后奏不成？”

    “啊？”木初可不知道这些，茫然的抬起头，问道：“可是殿下不是才十二岁吗？不对，应该十三岁了吧？”

    正因为如此，木初才肯放心让木邱跟着朱楩，毕竟当初他老子木得要使美人计时，都被朱楩给拒绝了嘛。

    朱元璋自己也愣了一下，想了想，好像也是，十二、三岁的孩子能干嘛呢？

    但是他俩可都不知道朱楩有系统，而且系统的属性能那么逆天。

    要不是朱楩有先见之明做好了防御措施，怕不是滇王世子真要诞生了。

    “那个臭小子总是这么肆意妄为吗？他一直都是这么勇敢的吗？”朱元璋气得破口大骂，口中的勇敢也没有褒义，而是有些阴阳怪气。

    木初可不敢搭话，低着头瑟瑟发抖。

    “你给咱老实交代，那小子在云南都干了什么，别以为咱什么都不知道，”朱元璋开始吓唬木初。

    木初讷讷的说道：“殿下作为戍边藩王，在思伦发起大军造反之时，勇猛无双，率领部队英勇作战，而且身先士卒，这才让全军悍不畏死，终于打败数倍于己的敌军。随后又。”

    “这些我都知道，”朱元璋不耐烦的打断木初，你还想把他的功绩再说一遍不成？听着就烦。

    其实朱元璋对朱楩最大的不满就是，这小子是老十八，如果这是老二做出来的，那该多好。

    偏偏老二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立他为皇储？别说文武百官肯定不会答应，就是朱元璋自己也知道，老二他就不是那块料。

    他能当皇储吗？他当不了。

    可问题是，老十八干出的这些功绩，他想干嘛？他想当皇储吗？他也当不了，他没那个身份和资格。

    该做出这些事的人做不了，不该做的人却立下了不世之功。

    朱元璋的心情也很复杂，最初还称赞那是朕之虎子，现在只想他是一只猫，乖乖听话就好了。

    朱元璋作为洪武大帝，能不知道改土归流的好处？但是有些事不该是朱楩去做的。

    得是朝廷和皇帝来做，而不是你一个藩王。

    你想干嘛？真想让云南成为你的藩国，然后脱离朝廷闹独立吗？

    所以朱元璋对朱楩才有老大的意见，若是朱标不死，为了给朱标铺路，朱楩已经要被改封到岷山去了。

    可如今的局势显然更乱，朱允炆做皇储，显然是不如他爹朱标的。

    这个皇太孙可不如皇太子。

    加上朱标还有个嫡子朱允熥，朱元璋甚至担心朱允熥背后的娘家势力以后会作乱，就比如那蓝玉。

    现在还不是处理那个臭小子的时候。

    朱元璋想了想，长呼口气，对木初说道：“你先起来吧。”

    木初这才再次站起身。

    这才多久，为了见朱元璋一面，木初又是在外面跪了许久，进来还把脑袋磕的嘭嘭响，还被洪武大帝的气场吓得瑟瑟发抖。

    木初甚至觉得，自己恐怕要减寿几十年。

    老爹，你慢点走，儿子马上就来。

    木初已经要哭了。

    朱元璋看着木初的模样，也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的土皇帝，在自己这个真皇帝面前，也得胆小如鼠。

    “好了，你先回去吧。还有我刚才的那些话，你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朱元璋警告的瞥了眼木初。

    木初之后是要回云南的，朱元璋可不希望朱楩知道自己已经猜忌他了。

    他可以做，但是朱楩不能知道，更不能有怨言，洪武大帝就是这样小心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