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合作伙伴的标准

    哈？

    韩国姑娘显然没想到下一句台词是这个，她甚至都忘了做出应对的表情。

    “我对我的事业极度认真，我热爱音乐、热爱这个行业，我希望能利用上天赐予我的礼物完成一些有价值的事情。”

    韩易的语速放得非常缓慢，似乎是希望赵宥真将每个单词都咀嚼透彻。

    “不管迷人还是丑陋，秃头还是长发，短腿还是长腿……这些外表条件都不重要，我希望我的合作伙伴，是真正能够展现自身价值，能够帮助我得到提升的人。”

    “所以，宥真，我希望你明白，我之所以会选择给菲尼亚斯和碧梨开出二十万美元的合同，与你本人无关。更准确的说，与你是不是一个辣得要命的女孩无关。我认同你对他们的判断，也喜欢他们的音乐，完全相信他俩能成为音乐世界的未来巨星，这才是我开出这份报价的原因。”

    “宥真，我们平时可以是朋友，可以一起吃很多顿晚餐。但是如果你想要和我一起开创一番事业，我必须得告诉你，我有非常严格的标准。菲尼亚斯和碧梨是你发掘的艺人，这一点我完全尊重。我会按照承诺，全力帮助你成为他们的经理人。但是我们之间是否能有更进一步的合作，完全看你的能力与表现。”

    “现在的你，在我眼里，是菜鸟宥真。你学的不是这个专业，也没有任何从业经历，我不知道你能力几许，更不知道牵涉到利益时，你的品性如何。”

    “我希望能完全诚实地告诉你，我对你还在考察期，而我希望你对我也是。也许我是拥有好莱坞最顶级的演艺经纪公司40%的股权，但这并不代表我就真的是那个适合你的合作伙伴。也许我们在生意场上是天生一对，也许我们根本就没办法一起共事一分钟，这些都是未知数，需要用时间和经历去发掘。”

    “好了，我该说的说完了。抱歉，我说正事的时候，会显得有些严肃。”

    赵宥真深深地看了一眼韩易，对方板起一张脸，努力做出最严肃的表情，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观点。明明应该很认真的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赵宥真却撅撅嘴，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为啥要笑啊？”

    这回换韩易发懵了，他还仰起脖颈，打量了一下后视镜里的自己。

    “我还以为挺帅的呢。”

    “是挺帅的。”赵宥真止住笑，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靠在250 GT SWB的柔软椅背上。韩易真挚的夸奖让她很高兴，而那几乎将心剖开的坦诚，也让这份开心多了许多重量，“我必须得承认，作为一个女性，刚才我也有些着迷。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不是吗？我们……还在考察期。”

    “我会很努力的，成为符合你标准的合作伙伴。我对音乐的热爱，只多不少。而且我是一个从没有把放弃这个词放进过字典的人，你应该看得出来，易。”

    “我会在任何领域成为最好的那一个，比你更好，比所有人都更好。”

    “希望如此。”韩易微笑颔首，“我需要的合作伙伴，一定是比我更出色的。”

    “好。”赵宥真将发丝拨到脑后，“晚餐我请。”

    “什么晚餐？”韩易瞪大眼睛，“我们才吃过啊。”

    “没够。刚才人太多了……我不太好意思发挥。”赵宥真脸色一红，换成中文轻声说道，虽然车里没有别人，但是用中文讲出来，就像能让她负罪感降低些似的。

    “在我面前就好意思是吧？哎，不对啊。”韩易歪了歪脑袋，似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才发现，你这普通话怎么一股大碴子味。”

    “我中文老师是延边的。”说到延边这个词，赵宥真还俏皮地把音调打了个转儿，随即才恢复正常口音，“怎么样呀？Genwa，我请，很近的。”

    “实在吃不下了，但可以陪你去一趟。正好聊聊《Ocean Eyes》的推广计划。”

    “不过……韩国烤肉也太老套了。Genwa对面的Fogo de Chão，你听说过吗？”

    韩易重新发动汽车，把声线压低，让每个单词带上磁性的诱惑。

    “巴西、烧烤、自助。”

    巴西、烧烤、自助。

    宥真吞咽了一口口水。

    能好吃吗？

    “太好吃了！”

    一块顶级的阿尔卡特拉烤肉入口，赵宥真又开始开心地摇摆起来。

    “宥真，我是个正常的男性……希望你不要再这样诱惑我了。”

    韩易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一边说着反话，一边给宥真递过一块纸巾——跟小赵出去吃饭，韩易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递纸巾。

    “你真的很讨厌。”赵宥真把顺着嘴角流下的肉汁擦拭干净，反瞪回去一眼，“有没有人说过，你开玩笑的样子很像钱德勒。”

    “那是我的导师，我的精神图腾。”韩易随口说道，“你吃饭的样子也很像莫妮卡。”

    话刚出口，韩易就意识到不对，赵宥真也有点尴尬地低下头，假装专心地拨弄起面前的烤肉。

    “所以，关于推广计划。”

    几分钟后，还是赵宥真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韩易把问题抛了回去。

    “如果是我的话……”赵宥真将餐叉摆到一边，双手托腮，认真地思考起来，“在制定任何推广计划之前，我们需要做的第一步，应该是提升歌曲本身的质量。”

    “什么意思？”韩易扬扬眉毛，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相信你也能听得出来，易，《Ocean Eyes》的后期并没有达到专业水平。”赵宥真的食指在半空中画了个圆，“不管是电台，流媒体，还是别的渠道，想要满足商业平台的播放和推广标准，我们必须要帮助菲尼亚斯和碧梨在后期上推倒重来。”

    “我完全同意你的想法。”

    韩易深感认同地微微颔首。

    音乐制作流程远比人们想象中的繁琐。创作定稿、录音完成，只不过是堪堪完成了一半的工作，接下来的后期制作，亦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环节。

    后期制作，大致由两部分组成，Mixing & Mastering。Mixing就是我们经常能听到的“混音”一词，对于这一术语最简单的解释是，让一首歌中出现的声音，保持自然微妙的平衡。

    混音工程师们首先需要考虑电平，如何在电平上对各种声音进行平衡，让想要突出的声音更大一些，需要放在背景的声音更小一些。他们还需要通过声像摆位将声音放在适合的位置上，哪个人声应该偏左一些，哪种音效应该偏右一些，才能创造出最佳的听感和声临其境的音乐体验。

    另外，对不同音轨的频率调整也非常重要，哪些声音需要变得更加响亮，哪些声音需要暗沉下来。甚至应该去除哪些频率，把哪些乐器和人声加强深度，让听众能够用耳朵听见乐手和歌者之间距离感与空间感，为音乐作品增加一层三维空间的奇妙感官。

    总的来说，混音工程师就是一个你完全看不见的指挥家，由他来决定一部作品在播放设备上的呈现度。糟糕的混音工程师，可能像一支拙劣的婚礼乐队，所有人挤在一团，在劣质音响里不停啸叫，让你的宾客苦不堪言。

    而真正优秀的那一批，则能够像富特文格勒和卡拉扬那样，把自己对音乐的理解，用普通听众无法察觉的方式融入作品中，为其赋予鲜活而更新的生命。

    而Mastering，或者说母带处理，是混音完成之后，整个音乐制作流程的最后一步。母带处理的目的，是平衡立体声混音里呈现出的所有声音元素，并保证这些由混音工程师苦心完成的工作，在各式各样的媒体格式与媒介中都能获得最好的播放效果。

    通过均衡、压缩、限制和立体声增强的方法，一个大师级的母带工程师，必须让音乐在iPhone、汽车音响和私人影院等不同场合的播放效果都相差无几。

    这一点，特别对于流行音乐来说极为重要。在欧美，电台是传播音乐和推广音乐的重要媒介，任何作品都必须在电台上听起来足够吸引人，才能获得最佳的宣传效果。而不需要解释也能明白，如果没有优秀的混音与母带处理，短波对音质的耗损和限制，会让一首歌直接失去创作者和录制者想要达到的氛围。

    音乐创作者将菜买回厨房，录制者把原材料加工成食材，混音工程师用这些材料炒制一盘熟食，最后母带工程师再为它加上精致的摆盘和装饰。四群人通力协作，才能将一部音乐作品，如米其林餐厅的珍馐一般推向商业市场以供乐迷消费。

    《Ocean Eyes》这首歌，只算完成了前两个步骤，现在还是处在待加工食材的状态。在SoundCloud这种以卧室制作人和未签约音乐人为主的爱好者平台上，用户大可以将歌曲当作泡面，哪怕生啃面饼也能食用。

    但若是想要进入Spotify、Apple Music和对制式与后期处理水平要求甚高的商业音乐电台，《Ocean Eyes》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你对后期制作也有研究？”韩易笑着追问。

    “当然。”赵宥真再度拾起餐叉，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块皮卡尼亚牛腰肉，“我是一个真正的音乐爱好者，不是一个无病呻吟的Rate Your Music批评家。”

    “Are you thinking what I'm thinking？”韩易身子微微前倾。

    “Umm……are you thinking what I'm thinking？”赵宥真眼角拉起几分期待的弧度。

    “我们一起说吧，三、二、一……”

    “塞尔邦-加纳！”

    “我俩真是音乐宅。”

    步调过于一致的异口同声，让赵宥真忍俊不禁。

    “欣赏真正的艺术可不算宅……塞尔邦就是真正的艺术。”

    “可不是吗？”

    被二人奉为圭臬的塞尔邦-加纳，1969年出生于罗马尼亚的布加勒斯特，1993年成为泰迪-莱利的混音工程师，从此入行。

    时至今日，塞尔邦-加纳已经成为了好莱坞首屈一指的后期制作大师，从迈克尔-杰克逊、后街男孩、布兰妮-斯皮尔斯再到新生代的阿黛尔、布鲁诺-马尔斯和泰勒-斯威夫特，塞尔邦至今操刀后期制作的冠军单曲达到了惊人的188首。19座格莱美奖、3座拉丁格莱美奖，最具含金量的格莱美年度专辑奖都一口气拿了四个。

    音乐作品的后期制作，就像电影领域的视觉特效。你可以说漫威系列电影剧情幼稚，没有深度，但你绝对无法指摘作品里呈现的视觉效果。相同的概念在音乐界一样适用，也许泰勒-斯威夫特的《Bad Blood》真如乐评人所说，是一块毫无营养的流行电子废料，但从听感上来说，它无疑站到了行业顶端。

    幕后的塞尔邦-加纳，便是那双化腐朽为神奇的上帝之手。

    他所带领的团队，就是音乐界的工业光魔。

    “我很高兴我们能够达成一致，宥真，不光是这一首《Ocean Eyes》我希望交给他来完成。接下来碧梨和菲尼亚斯的所有单曲，包括……嗯，未来可能涉及到的所有音乐人，我都想跟塞尔邦合作。”韩易略微沉吟了数秒，说道，“事实上，你觉得如果我们能收购他的后期制作工作室，是不是会更好？”

    “我觉得那是下一步可以考虑的事情。”赵宥真点点头，“如果未来我们能培育出许多精英音乐人，一个稳定的后期制作团队肯定是不可或缺的，而且如果能够控股塞尔邦-加纳这个级别的工作室，也是一笔只赚不亏的生意……但是，我还是不确定，我们到底是否应该在碧梨的第一首正式单曲上就耗费如此多的精力与资源。”

    “我听说，如果找他做混音和母带，至少也是两万美元的价格，只有巨星才会适当有些优惠。”

    “像我说的那样，我们的目光应该放得长远一些。碧梨有成为巨星的潜力，那么我们就要从第一天开始为她匹配巨星的资源。RCA和Interscope可以给到她的，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呢？”韩易用大拇指虚点一下窗外，说道，“不管是音乐发行、厂牌还是艺人管理板块，Billie Eilish都是我们的第一块招牌，我们得向人们展现雄厚的资源和向上的信心。不仅是为了碧梨和菲尼亚斯，也是为了我们以后想要谈下的艺术家们。”

    “你说得对，况且《Ocean Eyes》本身的制作成本就已经是零了……噢，对了，说到这里。”

    “我们的艺人管理公司，应该叫什么名字？”

    赵宥真将第一个单词咬得很重。

    “在这方面，我们是合伙人，所以我希望能综合两方的意见。”韩易摊开手，笑着眨眨眼，“不管是名字，还是股权分配的方式，我都希望你回去之后可以认真思考，给我一个正式的提议，当然我也会给出我的意见。协作应该分为两个部分，协商，然后才是合作，我希望我们的合伙模式也是这样的。”

    “好的，我会仔细考虑，然后给你发一份意向书。”赵宥真的神情颇有些严肃，女孩知道，这也是面前这位亿万富豪给她的考验之一。

    绝大部分情况下，率先给出报价的人都是更弱势的一方。韩易不仅想用这种方法试探赵宥真的底线与野心，也是用这种方式调整二人之间的权力动态，以便他自己在后面的谈判中占得先机。

    不过，这并未让赵宥真产生半分负面情绪，她反而很喜欢这种被认真当作谈判对手的感觉。

    更何况，赵宥真心里很明白，韩易才是那个提供财力支持的关键人物，想要在她这个年纪就进入音乐行业开启职业生涯，韩易是她迄今为止最好的机会。因此，她也必须充分做好成为辅助角色和次要人物的思想准备。

    跟大多数自视甚高的妖艳尤物不同，赵宥真从不认为美貌应该成为生意场上他人退让的理由，也绝没有过全世界都得围着她转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相反，在她最熟悉的那个国度，过人的姿色常常会成为攀登的最大滞碍。

    等着看吧。

    我会给你一份满意的报价的。

    赵宥真注视着韩易，信服、欣赏，还有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倔强和好胜心汇聚在一起，在心中刮起了一阵小小的风暴。

    “很好，那么进入下一个议题。”

    韩易无法完全读懂赵宥真眼神里的所有情绪，但捕捉到的那份斗志，已经说明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韩易轻敲一下桌子，缓缓问道。

    “对于那个业余爱好者级别的MV，你又是什么想法？”